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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 暗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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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來平原王為了說服皇後, 費了一番功夫。

隔日,宮中沒有動靜。

第二日, 也沒有動靜。

不過皇後的消息一直都有。年節將至宮中從前有各色游樂, 如今皇後雖以皇帝在病中為由,免去了許多尋歡作樂之事,但相比起前面人心惶惶的數月來說,宮中還是有了些熱鬧。初雪之後, 皇後親自領著後宮嬪妃和一種皇子皇女到族陵祭拜,又從古制行郊祭之禮,祈望豐年。

無論是宮城還是雒陽, 皆一派平和的景象,除了宮裏時而傳出太後身體又不好了的消息, 一切仿佛都在回歸平和。雖然那彗星依舊每晚可見, 但關心它的不過是些沈迷玄學和篤信命理的無聊之人, 大多數人則不再提起,似乎淡忘了此事。

直到第三日, 終於有消息傳來。

皇後以到雒水為皇帝祈福為名,第二日,擺著儀仗,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宮城,往明秀宮而去。不僅她在中宮中的心腹, 連庾茂等殿中將軍及中郎等內衛, 亦跟隨皇後而去。還有龐氏的龐圭、龐寬、龐逢等人。

當然。自皇後掌權以來, 她提拔了一批獨立於原有體制之外的心腹朝臣, 以協助皇後把持朝政之事。她自然不會因為自己去了離宮而放下朝政,所以這些人連同屬官,也暫且跟隨皇後去了離宮。

皇後到底是皇後,她雖然離開了宮城,但一應之事安排得十分妥當。

比如北軍,她派了平原王往營中巡視,據說頗為大方,給了許多人賞賜,得到了一片讚譽。她令北軍分撥出數營兵馬,隨她一道駐紮到了離宮。

不過當我知道那些兵馬都是右衛將軍許秀的手下時,心中知曉,梁王亦在等待著時機。

而與此同時,另又有別處消息說,皇後令平原王妃坐鎮中宮,替她打理宮中一應之事。據說這讓平原王妃很是揚眉吐氣,她之前與平原王翻臉回了母家,一直不曾回王府。得了皇後詔令之後,她直接入了宮去,盡職盡責地預習後宮主人的事。

這消息還未傳開,長公主就立即召見了我。

“皇後竟真的去了明秀宮。”她驚喜不已,看著我,“是你所為?”

我說:“自不是奴婢。皇後在宮中,奴婢就算想去游說,也不得其門而入。”

長公主疑惑道:“那皇後怎會如此巧合去了明秀宮?看那架勢,似乎還要去許久。”

我做高深莫測狀:“如此,便是天意。所見奴婢先人所示之策,皆順應天意而為,公主倒皇後,便是替天行道。”

長公主了然,露出欣喜之色:“言之有理。”說罷,她走到神龕前,恭敬地拜了三拜,而後,再看向我:“我等下一步應當如何?”

我說:“皇後既然已經離開宮中,事不宜遲,當速速動手。不知蔡太醫和豫章王準備得如何了?”

長公主道:“蔡允元的藥已經備好,只待為聖上用藥。豫章王的人馬亦已準備妥當,只待發令,便可前往護駕。”

我頷首:“梁王還未動手,宮中仍有皇後耳目,為免打草驚蛇,豫章王那邊可暫且按兵不動。當務之急,乃是讓蔡太醫帶藥入宮。不知子泉公子那邊安排得如何?”

長公主道:“那邊已是妥當。明日,輪值的是太醫餘昉。此人是桓氏遠房表親,平日與昌邑侯有來往,可信得過。殿中輪值的衛士,亦是原右衛殿中將軍程斐手下,宮正潘寔與子泉已一一定下,保證不會出差錯。”

原右衛殿中將軍程斐,在倒荀時是桓府內應,在皇後掌權之後,被撤換下來,替上了陳覆。只是皇後不知道,陳覆已經成了梁王的人,不知明秀宮那邊又會是如何一般風波。

“還有聖上身邊的內侍和宮人,不知安排得如何?”

“潘寔與內侍杜良已安排好,在場者皆可靠之人。”

我頷首:“如此甚好。”

“宮中之事已經理順,只不知梁王那邊何時動手?”長公主道。

我說:“須得皇後動手。”

“皇後何時動手?”

我說:“公主放心,皇後動手之日,已在近前。”

其實,皇後什麽時候動手,我全然不知道,不過猜測。

而給皇帝治病的事,卻是不能再拖。我知道長公主為了試藥,幹了些缺德之事,讓人在民間綁了好些中風病人,讓蔡允元一一餵下。有些人恢覆了康健,而有些人則一命嗚呼。蔡允元根據醫治的狀況,悉心調整了藥方,直到近日,方才試得了可靠的方子。但即便如此,按照他的說法,亦不可大意。

因為按各人身上的療效解析,中風越早的人,越是見效,而皇帝這樣臥病了好幾個月的人,則處於可治和不可治之間,故而不可再拖。

此事,長公主做得比上次還隱蔽,連沈延都不曾知曉。故而公子和沈沖亦不知曉。

當然,他們二人也在為別的事操心,那就是保皇太孫。

桓府和沈府對皇太孫漠不關心,有一次長公主找我議事時,我問起了她對皇太孫和太子妃有何想法。

她淡然一笑,反問:“不是說皇後向皇太孫動手,梁王與我等方可動手麽?既如此,為何要救?”

我想起公子的話,心想,果然知母莫過子。

對於皇後去了明秀宮的事,我想公子和沈沖必也會察覺出異樣。

可惜官署的事情多了起來,公子每日回來,都比從前要晚。而沈沖自不必言語,自從他回了東宮之後,有時接連兩三日也看不到他。

就在我想著公子何時回來的時候,他回來了。

看看天色,還不到申時。

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沈沖。

“皇後去了明秀宮,據說要去許久。”摒退旁人之後,公子對我道。

我頷首:“我亦有所耳聞。”

沈沖道:“皇後行事,素不會無緣無故,依你所見,這是為何?”

長公主那邊的事仍是秘密,我自然不好透露,道:“我今日都在府中,所知甚少,無法斷言。不知朝中和宮中可還有其餘之事。”

公子看了看沈沖,搖頭:“我在散騎省也並未聽到許多。”

沈沖卻皺了皺眉,道:“東宮倒是有一事,與往日身為不同。”

“何事?”我問。

“明日,皇太孫要去太極宮探望聖上。”

我和公子皆詫異。

“明日?”公子問,“何時定下的?”

“就在今日午後。”沈沖道,“是皇後那邊的旨意。”

我看了看公子,只見他亦微微皺起了眉。

自宮變以來,皇後一直有意淡化皇太孫的正統之名,且不讓皇太孫接近皇帝。皇太孫數次請見,皆被皇後以皇帝身體不好不宜見客或皇太孫應專註學業為名,加以推拒。也不知今日吹了什麽風,竟是這般大度起來。

“可說了緣由?”公子問。

“皇太孫前兩日才又請見,中宮一直不曾答覆。今日中宮那邊的人過來,說是將近年節,皇太孫身為儲君,自當前往問安。”

我說:“表公子也去麽?”

“異樣的便是此處。”沈沖道,“我吉褒午後來告知我,說皇太孫平日所讀的多有謬誤,讓我明日去太學抄錄。”

我和公子又是一訝。

“東宮典籍乃經太學博士及諸大家勘正,何來謬誤之說。”公子道,“且你是太子冼馬,抄錄典籍之事,怎會分派到了你身上?”

沈沖諷刺一笑:“他說是我出身太學,比旁人通曉典籍。”說罷,他看向我,“霓生,你如何想?”

我說:“想來這是怕表公子跟在皇太孫身旁會妨礙些什麽事,借故將表公子打發。”

沈沖目光微變:“哦?”

“你是說,我等須得阻止皇太孫去太極宮?”公子問。

我搖頭:“此事,只怕非公子之力可及。”

“那該如何?”

我看著他們二人,不答卻道:“皇太孫這般人物,皇後要下手,必先毀其名譽。如此,便定然先羅織罪名,予以囚禁,定罪之後可殺。若以此論,不知皇太孫會囚在何處?”

二人皆是愕然。

公子率先反應過來,想了想,道:“按從前之例,當囚在慎思宮。”

我說:“那麽皇太孫想必會與太子妃囚在一處。”

沈沖訝然:“怎講?”

“分開而囚,下手不便。”

二人沒有言語。就算是再遲鈍的人,也知道到了這一步,皇後必然不會將太子妃和皇太孫的性命留住。

公子似想起什麽,道:“可那時在慎思宮,你在平原王面前作下了讖,他們不顧忌了麽?”

我說:“自是會顧忌。故而現在還不曾動手,不過等到皇太孫也進去,便不會再等了。”

“那是何時?”沈沖緊問道。

我說:“此事並非要緊,要緊的乃是救人。當太子妃和皇太孫囚在一處之時,便是我等之機。”

“怎講?”沈沖道。

我不答卻道:“慎思宮的守衛之中,二位可有熟識可靠之人?”

公子和沈沖互相看了看,片刻,沈沖搖頭:“識得之人確有,不過論熟識可靠,只怕無人可當。”

我說:“如此,便唯有強取了。”

二人皆露出驚異之色。

公子道:“如何強取?”

我看著他,道:“公子可知,慎思宮原來是做來何用的?”

公子:“……”

我心裏嘆口氣,忽而有些得意。

他每每被問到學識之外的事,總是一副茫然又強作鎮定的表情,甚為有趣。

慎思宮的歷史,其實比現在這雒陽宮城還要早得多。它距今已有數百年,是前朝的前朝的末帝所建。當時的那個朝廷,比高祖登基之前的朝廷好不到哪裏去,天下已臨近崩壞,匪患四起,甚至有流民組成了大軍來雒陽劫掠。為抵禦侵擾,末帝特在宮城一角修築堡壘,以為皇家避亂之所,這便是慎思宮前身。那時的宮城比現在大許多,慎思宮之外還有三重城墻,可謂固若金湯。

雖然後來,那位末帝還是為亂軍所擄,不過據無名書裏說,那末帝乃懦弱之人,再堅固的城池也守不住。

當然,這是後話。

在慎思宮修築之時,工匠才挖開地基,便遇到了一件難事。那裏有一處泉水,甚為洶湧,才挖出坑,便被水灌滿。工匠向末帝稟報,但末帝甚為執拗,不肯改往別處。工匠只得令想辦法,在地下開挖了一處暗渠,將泉水引走,方得繼續修築宮室。而因得那泉水水量甚大,且此事直接關系地基穩固,工匠們為了防止再發生水患,將暗渠修得很大,可供人躬身同行。

“你是說,由那暗渠進去?”公子聽得我這般說完,目光微亮,問道。

我頷首:“正是。”

公子向沈沖,沈沖亦目光不定,片刻,道:“可就算有暗渠,裏面必已為泉水淹沒,我等如何進入?”

我說:“就在慎思宮修好後不久,雒陽毀於大火,這宮室亦崩壞。後來雖又重建,但那泉水早已幹涸,只有暗渠因藏於地下,得以保全,如今當可通行。”

許是這話說得太篤定,公子看著我,滿臉疑惑:“此事當真?”

我笑了笑:“我也不知是真是假,不過夜裏若能去看一看,當可知曉。”

這話出來,二人看著我,好一會也沒說話。

“我等三人?”沈沖茫然。

我無奈道:“表公子,此事若被人得知,我等皆要下獄。若要安穩,自是不可交與他人。”

公子卻目光炯炯,即刻道:“霓生此言甚是,我看此計可行。”說罷,他想了想,又道,“可慎思宮離此地甚遠,夜裏又有京兆府巡邏軍士,往返恐怕不便。”

我頷首:“故而我等須得先在慎思宮附近落腳。”

“落腳?”公子問,“何處?”

沈沖卻回過味來:“你是說,昌邑侯府?”

我莞爾,道:“正是。昌邑侯府在那邊正好有一處別院,離慎思宮不過百丈,正是合適。”

沈沖卻皺眉:“可如何與昌邑侯說?”

“不必與他說。”公子忽而道,淡淡一笑,“現下不過申時,我即入宮一趟,想是還來得及。”

計議定下,三人也不耽擱。

公子入宮,沈沖則回府準備,我亦然。

公子要去找桓瓖,而我原本並不想讓桓瓖加入,只是想讓公子和沈沖去跟桓鑒借那宅院。但公子思索了一番,說平白無故要借那宅院,只怕一時難尋借口,且那宅院中也有仆人,我等三人畢竟是外人,極容易被窺破,到時圓謊封口則更是麻煩。而有桓瓖在則不一樣,他熟門熟路,可安排得滴水不漏。

我想了想,亦是此理。畢竟這也算刀尖舔血的事,如何謹慎都不為過。

不過,在公子入宮之前,我曾再三叮囑他,必須要讓桓瓖保密,連長公主也不能說。

公子疑惑地看我:“他要洩密,自是去與昌邑侯說,為何要告訴我母親?”

我自不好說桓瓖與長公主另外有事勾結,道:“不過是為了防那萬一起見,公子切記便是。”

公子答應下來,自去了。

公子說到做到,出去之後,不到一個時辰,他就回到了桓府。

走進院子時,他步伐輕快,回到房中便摒退左右,把門關上。

“我去見了子泉。”他說。

“他如何說?”我問。

“他應允了。”公子道,“且他要與我等一道去探。”

我並不意外。桓瓖那般好事之人,立功做大事的機會從來不嫌多。我生病時他還我眼前晃來晃去,等的就是今日。

“不知子泉公子對皇太孫和太子妃如何看?”我問公子,“公子與他議事之時,他如何說。”

“他自是樂意。”公子說罷,卻看著我,“你以為他參與不妥?”

我說:“只不過覺得子泉公子從前不曾知曉此事,亦不曾談論,不知他心中如何想。”

“子泉是知曉大局之人,且桓氏與沈氏同氣連枝,他至少不會講我等賣了。”

這倒是。

我笑了笑,不再多言,又問:“公子可與他定下了碰面的時辰?”

“酉時在那別院中碰面。”公子道,“我回來時,先去了淮陰侯府一趟告知了逸之,方才也去堂上稟明了母親,今夜與子泉逸之聚宴,不會回來。”

“公主可信?”我問。

“有甚不信。”公子一臉坦然,“子泉又與家中吵了,我說我和逸之去勸勸他。”

我笑了笑。

公子也有些偷雞摸狗的天資,至少籌劃起事情來頗為周全,連怎麽糊弄長公主都想到了。

夜裏行走的衣裳,我都已經準備好。公子的玄色衣裳不多,不過還是能找到些,能湊得合適。公子看了看他的,並無異議,而後,目光卻落在了我的衣裳上面。

“你這衣裳甚是眼生。”他拿起來看了看,“似從未見你穿過。”

那是我夜裏偷溜出去幹見不得人的事的時候用的,他當然沒見過。

不過我早有準備,臉不紅心不跳:“我穿過,只是公子不曾留意罷了。”

“是麽。”公子淡淡道,放下,卻饒有興味地看了看一邊的鞋和玄色面巾等物。那些自然也是我備下的,專挑便於潛行樣式。

“你對這潛行之事倒是周到。”公子道,“怎想到了這許多?”

我不以為然:“公子忘了?雲氏乃雜家,何事不曉。”

“是麽。”公子瞥我一眼,“那暗渠之事,亦是你家中所傳?”

那是我那些無聊先祖在無名書裏記的。

我看著他,不答反問:“公子以為呢?”

“反正不是你從鬼神那裏問來的。”公子說罷,將那些物什收起,道,“時候不早,該出門了。”

黃昏的太陽在西邊落下紅霞。酉時,公子、沈沖和桓瓖各自乘著車馬,如約到了昌邑侯府的別院裏。

這個地方,比起昌邑侯府來說,不算大。不過它是當年桓鑒剛剛為官之時住的地方,對它甚有感情,故而就算不住也一直留著,有家仆常年打理。

進門的時候,桓瓖已經等在了院子。府中的仆從已經被他打發走,見了面之後,三人皆不多言,進屋關上門。

“你們說的那個地方,我已經打探清楚了。”桓瓖甚有幹勁,對公子和沈沖道,“那去處甚為僻靜,附近亦是官宦人家,且挨著後園,不會有什麽人察覺。夜裏就算有京兆府的人會在附近巡視,但也不會走到那裏。”

“慎思宮的人呢?”公子問。

“慎思宮的人就更是了,他們只管看好宮內,誰會無事到墻外巡查?”

公子頷首。

“只是那暗渠之事,我從未聽說。”桓瓖道,“你們如何得知?”

沈沖笑了笑:“這要問霓生。”

桓瓖看向我,神色似不意外,卻是深遠。

“我就知道。”他笑了笑。

我不理會,問他和沈沖:“今夜我等須得前行,衣裳可曾備好?”

先前分頭準備時,我曾經將要領告知了沈沖。沈沖果然是細致之人,備下的衣裳並無差錯。

桓瓖則不一樣,雖然我也曾讓公子轉告他,但看他備下的物什,還是無語至極。衣服都是玄色的不錯,然而件件看上去華貴無比。不是鑲金就是繡銀,蹭破一塊就須得花費許多錢去補,就算有玄底也能把人亮花眼。還有那鞋,一看就是金枝玉葉穿的,底縫得頗厚實頗硬,走在地上帶響。

“這平日都是侍婢做的,何須我動手。”桓瓖不屑道。

我自然不依他,讓他在這府裏再翻一身出來。幸好桓鑒從前還有些舊衣方才此處。桓瓖以桓鑒讓他來找些舊衣回去為理由,讓仆人去找,果然找了一身來。

“接下來便是那暗渠之事。”我說,“那暗渠多年無人打理,只怕入口有淤塞。”

公子頷首:“如此,可有清淤之法?”

我說:“自然是有。這府中,可有鐵鍬?”

“鐵鍬?”三人愕然。

“要鐵鍬做甚?”桓瓖問。

“自是由我等自己將那道口清開。”我理所當然道,“不然要這麽多人去何用?”

“……”

三人看著我,如同看一個怪物。

動手的時辰定在子時。

月明星稀,府裏的仆人早已睡去。我早已換上了玄衣,走到他們三人的屋前,挨個敲了敲。

未幾,門輕輕打開,幾乎全無聲息。

三人也早已換好了衣裳,從裏面走出來,一人手上拿著一把鐵鍬。

桓瓖熟門熟路地走到一處側門前,將門閂擡起,小心翼翼地打開,然後,領著我們走出門去。

因得有月光,我們走路不須點燈也能看得見。夜色下,慎思宮的宮墻就立在前方,顯得頗為高大。待得都出來之後,桓瓖把門關上,四人不約而同地蒙上玄巾,往我指路的防線而去。

這個地方,我來過兩三回,那暗渠的入口也已經打探清楚,就在一處屋舍殘垣裏。從前先帝初定都之時,雒陽頗為混亂,這個地方曾是不少流民的居所,挨著結實的宮墻,到處蓋著簡陋的居所。不巧,那暗渠口因得是現成的窟窿,被一戶人家用作了地窖。後來此地被貴胄們圈占,流民被趕走,那些屋舍也就被拆除了,只有挨著宮墻下的地方有些殘垣。

貴胄們自然不可能像流民們那樣不講究,貪圖宮墻結實,也挨著建造屋舍,故而這暗渠口的地窖也就一直不曾被人發現,連著殘垣一直保留著。

“就在此處?”公子有些疑惑。

“嗯。”我應一聲,用腳在地上各處踩了踩,未幾,一個地方傳來中空的聲音。

我隨即用鐵鍬將上面的浮土刮去,未幾,一塊木板露了出來。

這木板很是厚實,然而經過許多年的風吹日曬,已經快要朽壞了,幸而上面覆了土,還生了草,無人留意。

桓瓖站在一邊八方,公子和沈沖過來,幫我將木板移開,地窖入口豁然在眼前,月光下,黑洞洞的。

我將一根在庖廚引火用的松樹枝點燃,遮著光,待燒得穩了,丟到地窖裏去。光瞬間將裏面照亮,只見這地窖倒是做得甚好,四壁平整,也無積水,大小可容數人。從前地窖主人還挖好了簡陋的階梯,可沿著走下去。

公子正要下去,我將他拉住。

等了一會,只見火苗仍燒著,並無熄滅之勢。

“這是做甚?”公子似終於忍不住,輕聲問道。

“若地窖常年不透風,則易使人憋窒,若可燒火則無妨。”我答道,“現下無妨了,下去吧。”

說著,我便要往下走,公子卻將我攔住。

“你在上面把風便是。”說罷,他向桓瓖道,“子泉,你隨我等下去。”

桓瓖亦無多言,三人順著階梯,一路下到了裏面。

地上甚為安靜,如桓瓖所言,並無人來打擾。我往下面遞了一根蠟燭,問,“如何?”

“找到了。”是公子的聲音,未幾,裏面響起來鐵鍬挖土的聲音,低而沈重,在夜裏,就算再輕微也能聽見。

我在上面四處觀望著,就算在篤定無人在周圍,聽到這些動靜也足以讓人不安。

其實更讓我不安的,是這三位貴胄挖土的手藝。無論公子還是沈沖和桓瓖,他們雖然平日裏也不避武事,但從小不曾做過粗活。所以這一回,他們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碰到鐵鍬,就算知道怎麽用也無人嘗試過,只怕一個農人半個時辰能挖好的坑,他們三人加起來一個時辰都挖不好。

公子大概以為我會有別的又省事又快捷的清淤之法,當他聽到我說要帶鐵鍬自己去挖的時候,跟另外兩人一樣露出了詫異之色。

想想也對。如果我哪天出到大街上對人說,桓皙桓公子、沈沖沈公子和桓瓖桓公子用鐵鍬挖泥,不但沒有人會信我,大概還會嘲笑我是惦念著皇帝會用金扁擔的鄉下人。

但事實如此。

我耐心地在上面待了許久,聽著裏面傳來的那些不太著調的挖掘聲,似乎好一陣子,他們還挖得無所適從。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,終於又忍不住,想下去問。可才走到那地窖入口,我忽而聽到裏面“嘩”一聲悶響,心頭一驚。

“公子!”我壓低聲音喚著,下了地窖。黯淡的燭光中,卻見裏面塵土彌漫。潮濕而冷冽的黴味在地窖裏飄蕩,只見那挖掘之處,一個大洞豁然顯現。而大洞前面,三人一邊喘著氣,一邊用袖子捂著口鼻,臉上不掩驚喜之色。

這暗渠的出口之所以被掩埋,乃是外面的土石崩塌所致。幸而並不厚,公子他們三人齊心挖掘,不久便打通了。我舉著拉住靠近那洞口,火苗不停起舞,可見裏面通風。待他們將擋路的土石簡單大致清理開,我也不再點火相試,帶頭走了進去。

這暗渠,果然是曾經精心修築,四壁皆以磚石砌成,數百年不塌,甚為堅固。如無名書中所言,它並不高,我們四人都須得躬身行走。我還好,公子、沈沖和桓瓖三人看上去走得很是辛苦。

頭頂,時不時有水落下,但地上並無積水,無名書所言不虛,那泉水早已幹涸。

“這暗渠通往何處?”沈沖問。

我說:“當初設暗渠之時,為了維護之便,地上必有入口。這地道中有風,說明那入口仍在,通往何處卻是不可知。”

公子在我身後低聲道:“這地上多有幹爽之處,想來就算有入口,也必是不露天,故而無雨雪灌入。”

我頷首,正待說話,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了窸窣的說話聲音。

他們顯然也聽到了,即刻停住。

公子舉袖過來,與我一道擋住燭光。

桓瓖示意我們噤聲,輕手輕腳地走到前面去細聽。

未幾,那陣說話聲過去,周圍覆又寂靜。

“是夜巡的宮衛。” 桓瓖忽而道。

“你怎知?”沈沖道。

桓瓖笑了笑:“我與同僚夜巡時,也愛說那些不三不四之言。”

公子卻皺眉:“如此說來,此地有守衛路過?”

眾人一時安靜。

我說:“他們走遠了,且出去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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